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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辉&许岩丽 : 信任我,我是全科医生——从人际信任调查看医疗服务中的医患关系

发布日期:2016年01月18日 09:52    作者:     来源:     点击:

信任我,我是全科医生

——从人际信任调查看医疗服务中的医患关系

杨辉,许岩丽

原文发表在中国全科医学杂志 2010年11月,第13卷,第11A期,3477-3484页

摘要:目的:通过对中国和澳大利亚与信任有关调查的分析,提出我国医学界重建信任的策略和研究方向。方法:文献综述和政策分析。结果:澳大利亚等西方国家采用民间组织调查人际信任的方式,从社会学的角度反映各职业人群的信任度。人际信任调查被认为是公民社会与政府和市场协调合作的一种表现。与医学服务有关的职业往往是最受信任的职业,这不仅仅反映出医学服务中信任关系的基本属性,还反映出全科医学和社区卫生服务的质量,以及基本医疗服务融入社区和人民生活的程度。中国的职业声望调查表明,医生和护士分别在职业声望中排列第14和第48,而且随着中国的社会转型,医疗服务职业声望下跌的趋势。讨论:中国的人际信任调查起步晚,方法学欠缺。建议加强人际信任的理论和实践研究,从个体、人际和社会多层面考察;从医学职业化、关系属性、文化习俗、职业道德、制度约束、公民社会、市场影响等多角度来研究信任问题,加强从社会学层面来把握医务工作者的信任度研究。

关键词:人际信任,医疗服务,社会资本,澳大利亚,比较

信任是由社会资本创造出来的[1]。对于社区卫生服务来说,医患信任是为了实现卫生服务的医疗和社会功能目的,通过社会资本动员起来的一种资源和能力。社会资本在近年来得到了更多的讨论,主要归结于第三路线思潮的兴起[2, 3],即政治国家与公民社会、政府与民间组织之间,通过合作、协商和伙伴关系,最大限度地增进公共利益,实现从统治到治理的转变。公民信任或社会信用程度反映了社会资本的强弱,因此信任度调查成了社会资本的一个重要指标。

我国的医疗卫生服务存在着“信任危机”,反映出了社会资本的薄弱。这并非仅是卫生系统内部的问题,更反映出更宏观的社会问题。国外对卫生服务人员的信任度如何?与其社会资本的关系是什么?本文将通过国内外信任调查的几个例子,结合相关的理论研究,探讨我国社区卫生服务中的信任关系,及其今后的研究方向。

澳大利亚的信任调查

美国、英国、加拿大、新西兰、澳大利亚等西方国家的民间组织或学术机构开展社会学调查,研究公众的信任程度。比如澳大利亚《读者文摘》委托研究公司,每年独立开展信任的民意调查(truest poll),并公布公众最信任/最不信任的职业[4]。该调查列出40种职业,让被调查者(样本量750位成人)给每个职业按照1-10的范围打分。公布的结果经过年龄,性别和居住区域的加权处理。

澳大利亚2004-2008年的历年调查中,公众对各类职业的人际信任程度,急救服务人员一直排列在第一位,护士基本上排列在第四位(2007年第三位),药剂师基本上排列在第五位(2005年第七位),医生职业则一直排列在第六位。前六种职业中还有飞机驾驶员和救火队员。由于澳大利亚公众接触的医生和药剂师主要是在社区(全科诊所和社区药房),所以对医生的信任主要是指对全科医生的信任[4]。2008年的调查中,澳大利亚公众的人际信任程度最低的包括通过打电话推销产品的人、政治家/政客、汽车推销员、性工作者、房地产中介、媒体专栏作家/记者、算命者/占星术者、首席执行官、出租车司机和律师。

另外一个著名的调查,是Roy Morgan调查公司的“职业形象调查”[5],该调查通过电话访问方式,在每年6月询问约700名澳大利亚14岁以上人群。该调查发现,从1994年以来的15年中,护士一直稳居榜首,89%的公众认为护士是最有道德和最诚实的职业,其他的职业包括药剂师、医生、学校老师、牙医、工程师、法官等。该调查还发现,最不道德和最不诚实的职业包括电视/报纸记者、汽车销售员、推销员、保险经济人、房地产中介等。除了信任度排行外,该调查还提供具体职业的信任度随时间变化的趋势,比如2009年发现,所调查的30个职业中,有23个的公众信任度呈现下降趋势,该调查认为,目前日益严峻的经济形势是造成很多职业的形象变差的一个原因。即便在职业形象普遍下降的情况下,医务工作者(护士、药剂师、医生、牙医)的形象依然保持最高的纪录。

澳大利亚医学会(AMA)对Roy Morgan调查结果的评论是,“医生是社会道德和诚实的重要标志,澳大利亚公众对医务人员的评价结果表明:人们认可家庭医生的服务质量。这个调查结果表明,澳大利亚人看医生的时候,感到安全和有保障[6]。”

中国的信任调查

中国的职业信任(或声望)研究开始于1980年代,至今此类研究很少,无法进行直接的国家间比较分析,不过可以发现类似的调查[7]。比如中国零点调查公司的信任度调查表明,中国公众的“专家情结”较强,对教授、中小学老师、法官的信任度排在前三位。在零点公司的调查中,信任度最低的群体是保险推销员、导游和演艺界名人[8]。

有些中国的信任调查则侧重于“对机构的信任”,这些调查也间接地反映出公众对其工作人员信任。如奚春华等对城市青年的调查结果表明,中国10个城市的青年对机构的信任度(从高到低)排列分别是银行、邮局、派出所、区政府、医院、街道办事处、区委会、超市、物业管理公司[9]。

中国的信任调查中反映了具有本国特色公众信任。2002年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发布“农民法律意识与行为”调查结果,发现70%的农民通过社会网络(亲戚、朋友、村干部)解决与他人的纠纷,且满意率达73%;而通过政府部门和司法部门解决纠纷的农民仅各占15%左右,且满意率只有37%。这反映出中国公众对“关系”的信任大于对政府的信任。

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中,医生的职业声望呈现迅速下跌的趋势,1983年北京的职业声望中医生排列第一,1990年则下滑到第四;1990年广州的职业声望调查中医生排第六,1993年则下滑到第十九。十年前(1999年)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的“当代社会结构变迁研究”在全国63个城市调查了2,600名16岁以上城市居民,医生在69个职业中排列14,而护士则仅排在48位[10]。虽然中国的这项调查与澳大利亚调查的职业分类方法不一致,而且在调查指标上也有差异(澳大利亚调查的是信任、道德、忠诚,而中国调查的是与未来择业有关的职业声望),但仍然可以做大致的比较。

中国医学界上的信任调查:有公众对医务工作者的信任调查,也有医务人员自身“被患者信任”的认知调查。如中国青年报调查中心的研究发现,“超过半数患者对医生半信半疑,20%患者认为虽不相信医生但因为生病没有办法;96%的医生感觉不被患者相信”[11]。还有一些属于行业内部的“自我调查”,缺乏与社会其他职业的比较分析。如刘思文等的现代护士职业形象调查[12],发现25.5%患者和19.3%医师对护士职业形象不满意,超过20%的护士认为自己的职业形象与患者健康结果无关。

关于人际信任的讨论

信任是社会科学一直探讨的议题。美国心理学家Deutsch在1950年代对囚徒困境中的人际信任的实验研究, Hovland等对人际沟通过程中的信源可信度的研究, 开创了社会心理学中信任研究的先河。什么是信任?信任指的是交往双方对对方所持有的关于对方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、做出不利于甚至有害于自己的行为的预期和判断[13]。信任是对他人行为的主观预期,所以信任本身包含了不确定性和风险。

很多研究者把信任概念分三个层次,比如狭隘信任、社团信任和公民信任[14]。其中,狭隘信任主要是对家庭成员和亲属(夫妻、父母、子女、兄弟姐妹等)的信任;社团信任的对象主要包括朋友、邻居、同事、同学、同乡等;公民信任则把陌生人(或概念人)为主要对象的信任。上述的澳大利亚研究,即属于公民信任研究,公众评价的“医生”是一个概念人,而不是指具体某位医生。

另外一种分类是把信任分为个人的道德诚信、人际之间的人格信任、系统层面的制度信用[15]。于海教授认为,个体诚信是立身与行事之道,是道德学;人格信任是人际交往与合作之道,是社会学;制度信用是社会运行与发展之道,是政治学。

怎样产生信任?大致有四个方面的理解。第一,信任是环境刺激所导致的心理反应。第二,信任是经过社会学习形成的人格特点。第三,信任是人际关系中的理性算计和情感关联的人际态度。第四,信任是建立在法理或论理基础上的社会制度和文化规范[16]。前两个方面主要是心理学家关注的,把信任理解为个人的心理事件。后两个方面主要是社会学家关注的,把信任看成与社会结构和文化规范紧密相关的社会现象。

信任研究在国际上得到了深入的发展,也有不少西方人研究中国的信任问题。针对中国人的人际信任研究中,大致可以分成两个阵营,一派认为中国是一个不诚实和不信任他人的民族(低信任度社会),另外一派的看法则正好相反。有不少学者是搬用西方的信任观念和模式来看中国人, 而不是依据中国自身的社会文化体系来探讨中国人的信任行为。高承恕等研究认为,中国(或东方)人的信任,具有明显的“人情连带特性”,并基于后天的理性算计。张静讨论了维持信任的三种社会机制, 即人际关系约束、单位组织约束和制度约束, 并认为随着社会的变化, 前两种约束的效力下降, 因此必须加强制度约束。杨中芳分析了中国社会中忠、诚、信三者之间的关系及其对非正式团体的影响。陆小娅与彭泗清讨论了中国社会目前的信任危机的原因及对策。

中国的信任研究侧重于对机构的信任,笔者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研究方向。信任不仅仅是个体的心理活动,更是与社会文化环境密切相关的社会现象, 应该将信任放在社会关系中来理解和研究。同时也应该注意到,信任也是一种历史现象。随着社会的发展变革, 产生信任的机制会发生变化。所以,应该在中国特定的历史、社会、文化的框架下来进行研究。

比较局限的人际信任研究主要涉及三个方面中的一个方面,即:信任主体特征,信任客体特征,信任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[9]。比如张明元等研究信任主体和客体的特征,发现:在信任他人方面,女性普遍高于男性,低年龄组普遍高于高年龄组,高教育程度组普遍高于低教育程度组;在值得他人信任方面男性普遍高于女性,高年龄组普遍高于低年龄组;而且,信任他人和值得他人信任还存在明显的职业间差别[17]。

无论是从狭义信任(个人心理)或广义信任(社会心理)的研究,研究者的中立性对研究结果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。由于信任是人(或公众)的主观期望,所以任何“当事人”(信任他人的人,或被他人信任的人)都不适宜承担研究者的角色。

关于医学关系中的信任

有人认为当医生纯粹地为患者服务时,他们是最受人信赖的[18],然而推论在现实中并不能得到印证。建立和维护患者对医生的信任,要从医学职业化、关系属性、文化习俗、职业道德、制度约束、公民社会、市场影响等多角度考虑。

· 从关系属性上看,医患关系在本质上应该是一种人际信任的关系。患者在信任的基础上才得以把自己的健康或生命托付给医生。医生的学识经验、外表装束,以往的业绩,都可以建立起患者的信任。

· 从医学服务职业化上看,信息不对称是影响信任的首要因素。信息鸿沟越大,信任程度越小。在社区卫生服务中,信息鸿沟相对较小(特别是慢性病),而且医患双方多次或持续接触,从而有利于患者对医生的信任。

· 从文化习俗尚看,在中国的医患关系上有鲜明的东方特色,即熟人社会特征,患者或家属通过熟人关系来加强对医生的信任;患者或家属还通过赠物或给钱把生人变成熟人。一旦医患成为熟人关系,医生就应该更“关照”患者,患者也就放心地让医生诊治。

· 从职业道德上看,通过医学教育来加强医生的行为约束,如希波克拉底誓言中的:“行医中一定保持端庄和良心,保持医生职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,决不让我对病人的义务受到种族、宗教、国籍、政党和政治或社会地位等方面的考虑的干扰,决不用我的知识作逆于人道法规的事情”。

· 从制度建设上,政府、行会或医院都会制定明确的制度,规定医生的“入门”标准,要求医生严格遵守行医准则,并实行定期认证、持续职业发展等措施。

· 从社会资本上,适度地发展社群力量,让公民社会及组织参与医疗服务的治理,从而建立政府、市场与公民社会之间的平衡,便可建立社会信任的基础。从另一方面看,如果医生把自己“归属于”社区,居民也把医生看作社区的成员,信任便可建立起来。

· 市场无助于信任。但是如果上述这些条件仍然不能让患者信任医生时,市场因素就会发生作用,比如把传统的谢恩习俗转变成红包行为。当医生行为的目的是个人利益最大化时,信任就会降低到冰点。

中国将社区卫生服务作为今后卫生系统改革和发展的方向,社区医生是社区卫生服务的主力军。不过,如果让居民真心地信任全科医生和社区卫生服务,需要从医学关系中信任的因素,以及更宏观的社会信任上考虑。

中国正在努力地“重建”社会对医务人员的信任。为此,应该加强有关的研究,以充实重建计划的支持证据。比如应该首先开展信任概念化(conceptulisation)研究,了解中国社会对信任的认知。目前卫生界对信任的研究,常常把信任当作一个日常概念来使用, 没有进行信任的概念研究和分层次研究,很少分析中国患者信任行为的特点和模式。虽然一些学者也注意到了中国人际关系中信任行为的特殊作用,但对关系类型的界定较为笼统,对交往关系没有作细致的分析,对关系密切程度的衡量缺乏清楚的界定。由于人际信任和关系密切度的测量都没有很好建立起来, 过去对信任程度和关系密切度的定量研究就缺乏很好的基础。

正如信任的定义所指出的,信任是一种相互依赖的心理期望。只有医生和患者相互信任,才能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,任何单向的信任都不能建立起稳定的医患关系。也就是说,要通过各种途径增强患者对医生的信任,同时也要研究怎样加强医生对患者的信任。

要改善患者对医务人员的信任,就应该着重中国对信任的本土研究。要研究中国传统社会结构和文化观念对中国患者信任行为的影响,如“关系”在中国文化和医患人际上的特殊意义。另外,要研究社会转型或制度/管理的变化对中国医患信任行为和关系的影响。在研究信任的方法学上,应该鼓励独立的研究机构实施调查,多从社会学层面来把握医务工作者的信任度。